岁近年末,乡下的喜事就多了。回到乡里时,离开席的时间还远着,就到村后的山上转转。
后山种满了小叶桉,看来已长有好些年岁了,齐刷刷的高高大大的立满山头。这树霸道,林下容不得异类,看着无趣,就转到前山里来。
从后山下到村里,穿过村子下到村边,再过一条小垌,才到前山。说得复杂,其实并不远,从村里到前山也就一里多的路。
小路从小垌中穿过,路两边全是菜地,一小块一小块青嫩可人。山边有石阶上到半山,石阶两旁是茂密的竹林,石阶尽处有座土地庙,庙四周也全是茂密的竹木。庙里供奉着土地公,不知道是否村民怕远居山林的土地公感到孤单,在其旁边还塑了个土地婆,公婆俩均慈态可掬。这掌管着这一方水土的神祗,比起村中庙里的那些菩萨要可爱多了。这庙门正对着上山的路,透过的这道缝隙,正看得见村里一层层排着的房子,在夜晚也会看得见村里一层层的灯火,这公婆俩应该不会感到寂寞吧。
这时候,庙里没人,不是年节,香火本就不盛,又近傍晚,早过了祭祀的时辰,祭台上的香也快燃尽了,飘着淡淡的青烟。过了土地庙,上山就再也没有路。
山上草木很旺。村里人都用了煤气,不再烧柴火了,平时没人上山,只是在清明扫山时才会上山收拾一番,清明一过,特别是经过夏季一番雨水,草木疯长,又把一切缝隙全都填满了。看起来阴森逼人。
我望着这茂密的草木,踌躇了一会,还是决定进去看看。
我在树丛中左钻右拐,草木围拢而来。这是相思,这是蔷薇,这是牵牛,这是山捻子,这是五角梅……,你们还好么?这亲切的草木,从春到夏到秋,吐叶开花,断断续续,点缀着山野,即使杂乱,也觉得可爱。故乡的风景就化作熟悉而美丽的模样,存留在我的记忆里。
林里最多的还是相思。树形婀娜,枝叶茂密。清明回来时,黄黄的花儿开的正好,让人看着有很多念想。现在立冬了,也还是一树繁绿。山捻子果实早掉光了,枝叶倒还是一样的青碧。有几棵芭蕉,原是人工种的,现在淹没在这茂密的草木中,长得也野了。倒是苦楝树看起来有点可怜,春夏时所披着的一身茂密的浅嫩的绿已然掉光了,只有一些暗黄的果子挂在枝头。这果有点苦,是不能吃的,想来鸟雀也很少啄食吧。
林间有块地,草木要矮小很多。这里原来是块晒地,已经荒掉了,上面长的多是荻草,密如稻苗,中插花缕,黄白柔软如棉。可惜叶片锋利割人,我是不大喜欢的。
我在林中行走,或静静坐着。草木们所散发出的气息,这是我熟悉的。我的心想放纵,行为却又收敛。
草木太茂,似乎连风也给凝住了,草叶不动,林木无声,也没有人声,或者说什么声都没有,这天地,静寂,空远。
这样的静谧,我喜欢。
草丛中杂有落叶,踩上去会轻轻的沙沙作响。我得小心的蹑足,很轻的很轻的走,生怕打破这美妙的静寂,又怕惊动庙里的神灵。
密林寂静,藏在林中,我看不到人,人们也看不到我。忽然有个想法,希望侄儿在村边喊我,我在林中应和,人在此山中,林深不知处。
忽然,隐隐的远远的听到一丝鸣响。这声音,似丝似线,忽扬忽止。似乎是鸟的鸣叫,我屏气凝神,用心聆听,是的,是鸟鸣。是什么鸟呢?
这鸟语,我应该听过的。是的,我听过。我爬在老屋的窗口听过,在上学的路上听过,在村边玩耍时听过,在田里劳作时听过。是什么鸟?熟悉却又陌生。不是麻雀,吱吱喳喳的布满屋檐或晒地,那才是。不是燕子,燕子不会在山里,燕子只会在春风里的电线上列队,或者绕着耕春的身影翩飞,啾啾声是唱响在耳边的。不是布谷,布谷姑姑,布谷姑姑,那叫声悠扬而亲切。不是丁髻郎,“我是只丁髻郎”,那叫声急促而洪亮。也不是“天落水”,那是夏天才叫的;据说,这鸟一叫就会下雨的,至于是否真的下雨,我已记不起了,我只记得,看晒场时,一听那鸟“天——落水,天——落水”的叫,就恨得牙痒痒的,即刻的捡石子砸它。
真的是很久没听见熟悉的鸟儿鸣叫了。是什么鸟呢?这声音微弱,我听辨不出。我仰首四顾,却不见鸟在哪里。我循声想走近看,却又了无声息。细听,终于还是没有。
我看不见它,它看得见我么?或者它已当我是异乡人,终归不认了?
我是个游子,或者这山的草木不再认得我,鸟儿不再认得,我却是认得它们的。我又想,或者草木是认得的,竹树是认得的,相思是认得的,苦楝是认得的,这鸟也是认得的。我不是异乡人,是一个归客。
黄昏已降,金晖染林,村里炊烟已起,我得回去了。
2014/11/10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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