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时候,最喜欢一家人聚在一起守岁。
这时候,远在外乡的父亲和大哥都回来了,一家人团团圆圆的聚在一起,吃着一年中最丰盛的饭食;吃过年夜饭,早早就洗澡,试穿新衣服,然后就守在爷爷跟前,说着祝愿的话语,等着领压岁红包。
那时候没有电视什么的,听着远远近近断断续续的爆竹声,年的气氛就是比现在浓。
父亲在生的时候,每年一家人都回乡下过年。一家人团坐在一起吃大年夜饭,是一年中最重要的节目。一到年二十八,一家人一个不落的回齐了。
除夕那天,从一早上开始,一家人就忙得欢。大人忙着张罗年拜,小孩帮忙着燃放爆竹张贴年红。
母亲一大早买了肉,宰好鸡,煮熟;带上酒,先到庙里拜了菩萨,再上山拜了土地,回到家中再拜祖先。
在厅堂正中摆上一张百仙桌,一个整鸡,一刀猪肉,五碗饭,五个菜;饭是用两碗合在一起然后取下上面的碗而成,每碗饭前放一双筷子,再在前面摆上五个小酒杯,倒上酒,燃上香,一家人一起拜祭祖先,奠酒。仪式结束,就斩开鸡,炒一桌满满的菜,父亲说:吃饭啦,过年啦!一家人就团团坐,热热闹闹地吃年夜饭。
女儿小的时候,跟奶奶一起去拜菩萨土地和祖先,她望着奶奶做的一切,好奇地问奶奶,摆那么多好吃的菜干什么呀?奶奶说,给神和祖先尝尝,我们才吃,敬神敬祖先,神和祖先就会保佑我们。女儿说,他们会吃得到吗?奶奶说,会的会的。女儿就相信了,每次都跟着奶奶虔诚地拜着。
父亲去世以后,一大家人就再没有在一起过那大年夜了。
父亲去世那年,二哥不再回乡下过年。第二年我结了婚,不久又有了孩子,母亲说,孩子那么小,今年就不回乡下了吧。
那是我第一次在城里过年。
母亲依然一大早就开始忙碌了。早早的买好肉,宰好鸡,煮熟,用盘子装着,就像在乡下拜祭时那样一丝不苟。我就笑母亲,今年又无处拜神,你还那么弄。母亲也笑笑,又说,不知你大哥记得烧几支香么?到晚上,一小家人团坐,一边看着电视,一边吃着年夜饭。母亲又说,怎么不见炮响?后又自嘲笑笑说,我懵了,城里不能放炮仗的。母亲的心在乡下。那顿年夜饭,母亲吃得不踏实。
第二年,将近年关,我对母亲说,早点收拾,我们回乡下过年去吧。母亲自然高兴,又说,山长水远,孩子还小,要不我回去,你们等孩子大一点再回去吧。我知道母亲的意思,是怕妻子不愿意。妻子说,一家人一齐过年吧。那是女儿第一次听到乡下的爆竹声。
女儿渐渐长大,对回乡下过年的那种气氛也很受用。跟母亲跟大嫂去拜神,跟侄女侄儿放鞭炮,玩得很欢。于是回家过年,是女儿小时候早早就做准备的事儿。
去年,母亲中了风,回到乡下由大哥照理去了。
年二十八,我由遥远的异乡归来,除夕傍晚才一家人匆匆赶回到乡下。大哥说,回来了。我看看母亲,她坐在斜靠椅上,望着我,无意识的笑笑。女儿说,奶奶好像不会讲话了。我的眼眶潮了。大哥说,还好,扶着还可以走路。
母亲老了,年拜就由大嫂张罗。买肉,宰鸡,备菜,入庙,上山,拜祭的工作一样不少。大嫂叫女儿,拜神去吧?女儿摇了摇头,就跟侄儿去贴年红了。
回到家里拜祭,由大哥领着。一家人齐齐向祖先鞠躬。我敬上祝愿香,望着母亲的笑,心头的情感腾涌。看看身旁的家人,女儿也还恭恭敬敬的行礼,但已少了小时候的那种虔诚了。父亲去世后,这个仪式就由大哥继承着。到大哥大嫂老了的时候,侄儿侄妇还会像母亲那样一丝不苟吗?女儿是连那仪式也肯定不会的了。
大哥说,过年啦,吃饭啦。
周围的爆竹声断断续续的响起,过年了。
2006-2-7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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